对门

　　林小瓯

　　当我再一次看到对门的老爷爷时，是在今天早上，老林头带着小小郑下楼玩，我透过虚掩的门，嘱咐老林：“记得给小家伙把尿！”一老一小唯唯诺诺应着。忽然对门开了，老头子探出了半个身子。我急忙闪到门后，轻轻关上房门，透过猫眼，发现才几天的工夫，他真的成了一个老人家。背佝偻了，拎着垃圾袋的手无力地垂着，脸上悲戚的神情刀刻一样明显，身上的白围裙软软地耷拉着，双腿似乎费了很大劲，才将清瘦的身体承接住，半拖半拽地带动身躯向前走。我不知道该怎样问候他，只能悄悄躲开。

　　这样的情形，想必他也不愿对任何人强颜欢笑，让悲伤还原他最本真的色彩，也许是对一个正在遭受痛苦的人最好的安慰。对门啪嗒一声关上了，门上大红的福字，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贴上的，此刻看来，只觉得一股苍凉，那么冰，那么凉。我慌忙移开目光，生怕一不小心，这悲凉的气息会钻进我心里，使我的心脏轻轻地纠结，使我的情绪悄悄凝固。

　　常在上班的时候碰到老头，我在等电梯，他也在。挺得笔直的身板，目光炯炯，嘴角紧紧抿着，皮质挎包斜垮在身上，清瘦的身材，中等的身高，虽头发花白，看上去却非常精神与敏捷。他与我并肩站着，目不斜视，我感到一丝丝压力，面对面住着，不打一声招呼总觉得不好意思，于是，我说：“您真早。”他掷地有声地说：“你也很早。”我说：“看您每天手里都拎着便当盒，单位没供应午餐吗？”“有的，那些食堂菜我吃不惯，太油太咸，营养也单一，老太婆就做好了让我带过去吃。”“真难得！”话没说完，电梯门开了，老头大步流星地走了，矫健的身影就像一个20岁的小伙子。很多个早上，我都跟老头子同一个电梯下去，很多时候我们都在沉默。

　　对面的老太婆却是个非常健谈的人，极高极瘦的身材，宽大的嘴巴，细小的眼睛，笑起来，微微突出的牙齿肆意地展露，走路带风，眉眼带笑。碰到她，不等我思索怎么招呼，她一通温暖的问候，顷刻拉近了我们的距离。听我家阿姨说，她带着小家伙到对门家玩过，女主人非常客气地邀请他们，拿出一大堆好吃的招待小家伙，跟小家伙东拉西扯，惹得小家伙哈哈大笑。家里也操持得很整洁，装修更是堪比新人的婚房。阿姨藏不住的羡慕：“老头子70多岁了，是个资深的工程师，到现在还在上班呢，有这么好的房子，安度晚年，老太婆真是福气啊，人又好，那种真诚，那种对孩子的喜欢都是发自内心的，我能感觉得到。”

　　记不清去年夏天还是前年夏天，老两口去美国旅游，老太婆特地拜托我妈妈，有空拿一下他家信箱的报纸，日子久了怕满出来。当报纸叠成半米高的时候，老太婆回来了，笑容满面地来敲门，拿着好些巧克力，女儿兴奋地大叫：“谢谢阿婆！”她看到叠放地整整齐齐的报纸，感谢又感谢。近一个月的美国之行，很高兴，老太婆的脸上掩不住的兴奋，笑容像飞奔的火车，刹不住，微微突出的牙齿此刻更是神气地张扬。

　　知道她出事的时候，对门和尚念经超度的声音已经响起。我很惊愕，好好的人，怎么说没就没了？细细想来，竟有大半年没有见过了。透过猫眼，我看到爸爸在跟老头子说着什么，几滴浑浊的眼泪，从老头子刚毅的脸上大滴大滴地滚落。听爸爸说，老太婆得的是肺癌，发现已经是晚期，最后的日子非常痛苦。我们很是唏嘘。耳边断断续续传来木鱼的敲击声，夹着着金属轻轻撞击的叮当声，经文丝丝入耳，似乎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纯净的语言。我想，老太婆是能够听到，并乘着这宁静的声音，飘到安详的天际。

　　老头子又出门上班了，只是手里不再有层层叠叠的便当盒；房子还是骄傲地矗立着，但已经不再是一个温暖的所在；春晚也在一如既往地播着，只是没有人可以分享；年夜饭也照旧吃着，只是少了做饭的人；大门上贴着的福字，看着看着，流下两行温热的泪。

　　老头犹如风中残烛般，踯躅独行。

　　阿姨说得对，老太婆是有福气的，她带着对亲人的眷恋，带着亲人对她的关怀离去。而落单的那一个，当思念和孤寂像黑夜般袭来的时候，心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，该拿什么来填补？

　　忽然想起苏轼的一首词：十年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千里孤坟，无处话凄凉。

　　对门的老爷爷，愿你安好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