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课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□ 项有标

　一

　　大楼左右摇晃着，众多的学生站也站不稳地阻塞在楼道口。这时，年轻的女老师大声而镇定地说：“孩子们，快，快！一个一个地，按顺序下楼，别慌张，要快速！”紧接着，女老师靠在栏杆上指挥着学生们安全撤离……在剧烈的摇晃中，大楼墙上的裂纹越来越大，同学们和这开裂的速度抢着时间！看到大部分学生下了教学楼，女老师自己也挣扎着准备下楼。

　　忽然，她发现还有三个学生还愣在教室里的桌子底下，她忘记了威胁，踉踉跄跄地回教室……教室上面吊灯不停地甩来甩去，有的已经落在地上，摔得粉碎，窗户上残缺的玻璃“啪啪啦啦”作响，还猛烈地摇掉下几块……女老师好不容易走到孩子们身旁，一把将三个孩子抱在怀中……

　　两天后，当搜救人员发现这位女老师时，她已经被坚硬无情的墙体，压成了三截……美丽的容颜已难以辨认，而她的身旁，还躺着三位孩子的尸体！

　　搜救的人们，一起向她深深地鞠躬……

　　她就是什邡龙居中心小学年仅二十岁的音乐老师——向倩老师！

　　——摘自什邡市实验小学六年级（1）班 谭思璐《最美的老师》作文

　　对于灾难，我一直不屑一顾，从来没想过灾难会真的降临到我身边！从前，学校每次号召我们为灾区捐款捐物时，我总是带着怀疑和不情愿的心理，小气地拿出一两元，来应付应付老师的号召——以示我已捐款了，我已有“爱心”了！

　　这次地震灾难来临时，让我终于相信了——真的会有灾难降临在自己身上！

　　当全国人民无私地向我们伸出援手、关怀爱护我们时，我彻底后悔了，我终于明白了！

　　——摘自什邡市实验中学2010级（7）班 李陶然《我长大了》作文

　　阅读着一篇篇从灾区带回的学生作文——这些震撼人心的朴素文字，我深深地感觉到我的四川之行——去灾区给孩子们上作文辅导课，是一个正确的选择！

　　“5·12”地震之后，中国大地在哭泣，每位中国人都在行动……当过多年语文教师的我，该为灾区的孩子做点什么呢？我仅有的一个能耐——为孩子们辅导习作——他们需要倾诉，释放内心的情感；他们需要快乐，驱赶心头的阴影；他们需要成功，重树生活的信心！

　　我联系好了诗友黎正明——四川什邡市诗人，于2008年6月26日，专程奔赴什邡。

　　他早早地就在什邡市委大楼门口等我，只见他一脸苍老，但笑容可掬：“你有没有照片？”

　　“为什么？”“你自己说要到重灾区做点什么，要办志愿者服务证呀！”……不到两分钟，一个塑料的上面盖有红色印章的志愿者服务证，由一位工作人员递给我。

　　我很是诧异，几乎是一手交照片，一手交证件。他了解我的心意，马上带我到了重灾区。

　　在颠簸的山路上，两旁尽是坍塌的石堆，充满凶险……我看见了“空降兵”基地，在基地门口两边挂有“发扬上甘岭连队战斗精神，为灾区重建贡献一切力量”的红色横幅。诗友介绍说：“这些空降兵部队，前身就是当年名扬世界的抗美援朝部队，这次地震，不能没有他们……”

　　看到个个肩背铁锹，列队出行的空降兵军人出现在我眼前，我的心头热乎乎的。

　　我们来到了蓥华镇，在该镇的一段公路旁，伫立着一块大幅宣传画，这画高5米，宽10米，用铁架支住，画面是：胡锦涛总书记拿着话筒对着抗震救灾的军民喊话的场景。诗友指着画牌对我说：“这个地方，就是胡主席来到蓥华镇时，他就站在这儿高喊——任何困难，都难不倒英雄的中国人民……”看着这幅特别的宣传画，我心潮澎湃。

　　我们在极不平坦的山路上大约驱车驶了千米后，在河边一处宽阔的玉米地里，发现了一所帐篷学校，远远望去，显得十分显眼，十多个简易的蓝色帐篷教室中，传出了琅琅的读书声……我与诗友下车走进学校，一位穿军装的解放军迎面而来……后来知道，他姓艾，是78187部队的营长，地震发生之时临危受命，率部队挺进蓥华镇，他一个人救了28条生命，还亲手参与建成了这所“爱心学校”，而他也就成了这所特殊学校的校长。

　　经艾校长的精心安排，我在帐篷办公室稍作休息，没想到刚喝了点矿泉水，就听见第一节下课铃声响了，帐篷之间的空地上热闹起来，孩子们从帐篷中跑到了“操场”上……

　　艾校长对一位五年级的语文老师说：“你先休息一下，让项老师替你去教室上作文课……”那位女老师嫣然一笑，欣然答应：“好！”

　　二

　　这一天，我分别给三年级、四年级、五年级、六年级、七年级、八年级共六个班，共上了多堂作文课。

　　帐篷里闷热得令人快窒息了，我从没有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教孩子，注视着这些可爱得像粉嫩花蕊般的笑脸，纯净得像天池水质般的眼神，我忘却了自己的难受，而且体验到从来没有过的快乐和幸福！

　　“大家知道什么是‘语文’吗？”一片鸦雀无声……“‘语’就是说话，‘文’就是写文章。其实，写作文不难，只要把你听到的、看到的、想到的，写在纸上而已。你想怎么说就怎么写。”……

　　“作文这么容易？！……”我让学生在快乐中学会写作。帐篷中没有黑板，我左手端着小黑板写字，时间一久，手麻了，小黑板掉在了地上，我戏言：“小黑板也怕热？想逃跑了！”大汗淋漓在上课的学生，发出哄堂大笑，让我也开心无比。据艾校长说，这笑声，是孩子们在重灾后开课以来的第一次开怀大笑！

　　这些日子里，在我辅导后学生们写出来有趣的作文语言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　　为了让学生用成功的快乐，来驱赶他们心头的地震阴霾，我决定无论花多少代价，也要把学生的习作编辑成书出版。幸好，我的想法遇到了知音——中国青年出版社社长，他答应免费出版此书！

　　我又一次来到灾区，以期待收集到更多的学生佳作。

　　2008年9月24日一大早，我自驾租来的汽车去红白镇上课，遭遇了当地罕见雷雨交加的恶劣天气，地震后的山体被大雨冲刷后，发生了严重的泥石流。我所经过的山路被大水冲垮了。一霎时，车被困在了途中，进退不得。雷声轰鸣，沙石俱下，一边是悬崖峭壁，一边是深谷万丈……万分紧急中，我向外求救，但手机信号不通，在无奈的恐怖情绪中，等待了三个小时。那一刻，我想到了妻儿，也反思了很多很多。我等待无望，最后只能放弃汽车连滚带爬地爬出了被泥石流冲垮的路段，全身又脏又冷，俨然像一头在泥浆中打滚出来的脏猪！……幸好路上遇到一辆交警的车，民警他们把我带下了山……

　　终于，我从“帐篷学校”孩子们写的500多篇作文中选取了100篇，并用了十多个昼夜不停地修改……《大地震中孩子的100篇作文》一书在5·12大地震发生后的三个月，新鲜出炉了。

　　三

　　与其说我多次赴灾区在帐篷里、在木板房中，给灾区学生上作文教学课，还不如说这经历给我上了一堂深刻的人生教育课——其收获胜过我四十多年中学过的任何一堂课！

　　这一课，首先是大自然这位“大师”，给我上了一堂沉重的生命感悟课。它让我真切地知道，大自然的威力强大以及我们人类的渺小和生命的脆弱，这让我更加珍惜眼前的生活，珍惜身边的亲朋好友，我们应该与大自然和谐相处。其次，这一经历，给我上了一堂深刻的爱国教育课——汶川5?12发生地震之后，在神州大地上，从国家领导人到普通的士兵，从耀眼明星到无名群众，从大富翁到小市民……这么多人都是这样的身体力行、全心全意，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爱国热情。

　　灾区的大人和孩子，他们也给我上了一堂真切的感恩教育课——他们在灾难面前，在失去家人的痛苦面前，那样从容、那样善良、那样顽强。我亲眼目睹——一位十一二岁的男孩，他父母在地震中去世了，他忍受悲伤，没有大人的指教，在“帐篷学校”放学后，顶着烈日，站在路旁，左手举着他自己写的纸牌，上面是十分稚嫩的六个黑字：“您辛苦了，谢谢！”……

　　我的妻子在我出家门赴灾区的前一天，就蒸了一旅行包墨鱼干让我带去。美国读书的儿子，虽然他得知四川大地震后，与美国的同学一起上街为灾区募捐救灾款，但他还是为自己没有到灾区当志愿者而感到遗憾，因此，他在回国过年度假仅有的几天中，辞掉了难得一聚的同学会，伴我一起到灾区，与我教过的四川孩子一同过灾后的第一个春节……

　　还有社会各界，给了我理解与支持，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，特别是中央电视台这么个＂国字号＂大台，居然毫不吝啬时段，两次在「朝闻天下」黄金栏目大篇幅报道了我去四川灾区支教的过程，让我受之有愧、受宠若惊。

　　一切的一切，让我在这一课中，学到了任何课堂上都学不到的知识与道理，她像一束阳光，用温暖的光谱，溶化了我对生活曾经的误解坚冰，固定了我对人生认识曾经的晃悠与软弱！这将影响我的一生，她将使我的人生过得更加充实富有，她将让我感到无比的知足与快乐。

　　这一课，使我重新树立了城市标志性建筑物般崭新的人生观！

　　（作者系温州龙湾人，原文发表在《中国作家》杂志，并荣获首届“郭沫若散文优秀奖”。该文刊发本报系节选 删去5000字）